整個2021年，經(jīng)常有一些很久沒見到我的朋友問我，你最近在干嘛呢。我說我在北京“吃土”。第一層意思大家懂，第二層意思是，我還在“挖地”，“播種”，并且似乎越來越徹底了。我從拍照寫字逐步走向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

人生中總是有一些重要的節(jié)點，開始會叫爸爸媽媽、初戀、高考、工作、結婚、生子。今天，對我來說很重要，好像不亞于結個婚生個娃。由我出品、策劃及導演的第一部系列紀錄片正式上線開播。很多人問我，你為啥要搞這個？我說，就當生孩子，都已經(jīng)生了一半了，那就徹底地生下來。它的基因與輪廓，氣質(zhì)與味道都從你的身體里帶出來。但過程往往比生孩子還要久。時間不斷在幫你驗證一切，你的能力，體力，腦力，行動力，忍耐力。我感到幸運的是，這個孩子的孕育，發(fā)生在我即將30歲的時候。作品是可以跨越生命的終結的。

一切又要回到2016年。我結束了一段親密關系，并開始真正意義的獨自生活。同時當時供職的媒體面臨停刊，失戀且失業(yè)。這個低谷與停頓，在我現(xiàn)在看來很可貴。我開始重新整理自己。當時的我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建攝影網(wǎng)站，出國自駕旅行，刷交友App，約朋友吃飯交流，填滿自己的時間好回避情感終結帶來的不開心。

我發(fā)現(xiàn)女性在一起總是會有蠻多自我覺察的部分，關于生活的若干事，一些社會規(guī)訓所涉及到的討論，比如婚姻、生育等問題；面對自身在親密關系中的困惑。于是，我開始以我擅長的方式，拿起相機走進到她們的家里，拍攝她們，相互交流。至今，記錄了44位女性，有熟悉的，有陌生的，核心圍繞“親密關系”。我想知道，她們獨自生活得好不好，生活中的親密感是什么？有的人雖然戀愛了但并不想同居；有的已經(jīng)獨居了接近8年；有的雖然還沒離婚但是分居生活；有的獨自帶孩子。這個女性紀實影像項目「她在家｜Women at Home」，是一個無心插柳的過程，或者說這是在我的個人生命軌跡中自然萌發(fā)的事物。現(xiàn)在，也成為我獨自生活中持續(xù)的心流，就是即便生活十之八九仍有不如意的地方，但這個事兒一直在。

疫情期間，我讀了后浪出版的馬丁·布伯的一本書，叫《我和你》，他核心是——所有的真實生活，皆是相遇。看上去，好像是一個廢話，但其實它把一切用我，你，它來呈現(xiàn)，呈現(xiàn)了主體與客體的關系。而我借由觀看她人，也在不斷“解剖”我自己，我不是一個記者，我是分享者與聆聽者。在看到2020年底騰訊新聞·谷雨對我的項目報道后，一位友人的70歲母親說“這個女孩道出了人和人的心意相通”。

感謝這樣越來越多的鼓勵，跨越年齡與地域。讓我知道內(nèi)容是可以被看見的，被傳遞的。

我和你8.9[德] 馬丁·布伯 / 2017 / 浙江人民出版社

2020年，疫情讓整個世界捂住嘴巴，忽然萬籟寂靜。而我也在疫情爆發(fā)前搬回到了北京，也是我獨自生活的第四年。我開始發(fā)現(xiàn)獨居已然成為一二線城市的普遍現(xiàn)象，之前拍攝的人很多也是獨居，并且她們和我在生活及情感層面的選擇更多元化，對自我的探索也日益顯現(xiàn)。它既孤獨又自由。家，承載著自己與自己的關系，也是最后一道防線。

在我不斷敲門介入到她們的家里，從陌生到熟悉的過程里，聽對面這個可能剛剛記住她姓名、年紀的女性，已經(jīng)將她這30多年人生最重要的情感及成長經(jīng)歷分享給我的時候，我問自己，“你何德何能？”她跟我說到離開老家求學高等學府，校園戀愛，結婚，生孩子，離婚，自己帶孩子，你可以看到那種堅韌，就是生活中的難題最終都還是得自己解決，而每一次的難題又帶來了每一次對自己的堅定。

于是，我覺得光拍照，文本記錄，已經(jīng)不夠了，裝不下。它不夠真切、鮮活、流動。我不設定多少年拍攝多少人的這樣的KPI，數(shù)字并不是衡量價值的唯一標準。這本身是個交心的事情，跟隨心走。

到底如何懂得愛，如何處理關系，或許是當下的社會癥結。我想去建立一面鏡子，這個鏡子可以照見我和她在一起的樣子。她的，我的，我想更徹底地看看自己跟別人相處時候的樣子，以解答一些我自己成長過程中的困惑——比如，以前總有人說我太直接，不溫柔，但我就納悶兒，真誠的交流有什么問題嗎，我和她們在一起交流的時候也是這樣，但她們不覺得這不溫柔。這一層是物理層面的觀看。

同時，我和她借由精神交談也成為彼此的鏡子，是彼此的共情，這一層是心理層面的。這就初步構建了我的導演創(chuàng)作想法。我想拍一部目前還不算常見的人物紀錄片，它既不是純訪談，也不是純跟蹤式紀實觀察，它是打破不同視角的片子，它有一定的難度。我不是藏在攝影機后的那個，我是要偶爾在攝影機前的那個，我既是角色，又是導演。所以，這是一部我和她們交朋友的紀錄片。在這種交往之中，她們的生活狀態(tài)、親密關系、所思所想，與我對她們的發(fā)問，相互交織與共情，我不想試圖給什么答案，因為面對面交流在當下是難得的，成長和自我確認就生發(fā)于一次次的拍攝與交流之中，從陌生到熟悉之中。從一個曾經(jīng)“自我”很大的人，慢慢地看見了更多人的困惑、無奈與堅持和選擇，看見了我們，相互凝望彼此的愛與渴望，之于這個不確定的時代。

這是一部中國女性獨居生活系列紀錄片，共3集。聚焦了3位90后-60后的女性，她們與原生家庭、另一半、身體、疾病和居住空間的關系，分別展現(xiàn)了我與3位不同代際女性交朋友的過程，呈現(xiàn)她們的獨居生活。她們的故事各成一章，同時又形成隱形的遞進式脈絡，借由個體折射更多獨居群體。

第一集：老妖，一邊懷疑，一邊確認

出生于1990年的老妖是個自媒體人，正逢人生與事業(yè)的停頓調(diào)整期，面對原生家庭愛的缺失，她不斷尋找并辨認自己，她發(fā)問，為什么母親不愛我，男人不愛我，世界不愛我；面對自媒體的風口浪尖與迭代，她不斷調(diào)試自己不能掉隊；面對自己的容貌焦慮她去嘗試整容，面對收入的下滑，她斷舍離，重新思考自己。層層揭開我對她很多行為的疑惑之后，我想鼓勵她做真實的自己。

第二集：魏琳，“保險”人生

出生于1984年的魏琳，也正處于人生的關鍵節(jié)點，作為一名保險行業(yè)從業(yè)者，自己患上了甲狀腺癌，獨自面對手術及疾病，也依然在找尋理想中的那一段親密關系，不回避相親及社交軟件，卻始終找不到那個人。這和很多所謂的大齡單身女青年，包括我在內(nèi)，面臨的問題一樣。我也很好奇她到底想找一個怎樣的。

第三集：葉靜，活在自己的青春里

出生于1964年的葉靜是北京電影學院的退休教授，父母早已離世，也無兒女陪伴。退休后，她反而開始“正式工作”，試圖擰開時間的按鈕，面對衰老，她選擇年輕時想干沒有干的事兒，活在自己的青春里；面對生死，她淡然自若。但”愛“這件事并未消失。我在她的生活中似乎看到了自己未來的生活。

獨居，是她們當下與自己和世界的相處方式，不論對錯好壞，或長或短，她們都正視并面對自己的選擇。我也是其中一份子。獨居，是一種生活狀態(tài)，它既不是終點，也不是目的，更不是主張。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里面到底裝著什么？生活痕跡，欲望困惑，自我窺探。房間外，是人與外界的連接與經(jīng)歷，是身份的辨認，是看世界的目光。路走遠了，對自己要求高了，越來越獨立了，很多時候是不太被理解的。孤獨在所難免。在這個時代，人和人的關系似乎總是稍稍觸碰一下，然后就疏離開來。我們手上的屏幕已成為世界的小小縮影。但我想去行動，正如，第一位拍攝對象Ag跟我說，“行動是最好的祈禱。”這句話也一直鼓勵著我。

我享受觀察并捕捉城市化進程下人的境況，并持續(xù)反觀自己。我經(jīng)常會問自己，你是誰，要做什么。時常父母、朋友會問我，這樣那樣不是挺好的嗎，怎么又折騰，也許就是心中那團火，叫“我偏不”在作祟。而我拍的這些獨自生活的人，她們也有這團火。

每每到了婦女節(jié)，可能都被稱作女神節(jié)，女王節(jié)，但我真的想說，其實沒有什么女神，女王，能活出自己，勇敢并自信，不怕摔，就是女性可以有的獨立精神。

感謝每一個相遇的人，我的團隊，感謝我的家人。感謝騰訊新聞·谷雨對項目持續(xù)的支持。

出品方&制作方：上海顯境文化傳媒有限公司聯(lián)合出品方：騰訊新聞·谷雨工作室

出品人&總策劃&導演：戴顯婧

制片人：戴顯婧 肖龍

聯(lián)合制片人：張凡 一言

執(zhí)行制片：包一涵

藝術指導：吳琦

策劃：張凡 李琛 趙一靜 黃立偉

攝影：任杰 麻楚杭 陳妍穎 戴顯婧

錄音：喬鑫 張一萌

剪輯：孟凡雪 馬故淵 張照 丁北辰

調(diào)色：李思源

混音：陳家瑜

導演助理：王芯

攝影助理：白那日蘇

插畫動畫：倪一凡

劇照：甄文妮

宣發(fā)：張凡 梁延

設計：朱清鈺 廖志偉

（此文于2022年3月7日，發(fā)表于本人微信公眾號：「小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