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武士》是一部以日本戰(zhàn)國時代為背景的電影,講述了一個小山村為了保護自己的安全而請來七名武士的故事。故事情節(jié)緊湊,充滿了動作和冒險元素,同時也融入了許多情感和深意。電影通過展現(xiàn)武士與農民之間的互動和合作,以及他們共同面對的困難和挑戰(zhàn),傳達了團結、勇氣和奉獻精神的重要性。這部電影不僅僅是一部動作片,更是一部富有深度和情感的作品,讓觀眾感受到了戰(zhàn)勝困難和保護家園的力量。
身處亂世,最難的是堅持,操守不墮,心火不熄。
對于大多數(shù)普通如我,只想居家樂業(yè)的人,這句話不免顯得驕矜和大而無當,但對于戰(zhàn)國時代的日本武士,這種堅持卻是每天必須面對的心靈操練,無法回避的立身根本:堅持還是放棄,清貧還是富貴,切腹還是茍生?
鏡頭里,是破敗的城市,荒蕪的鄉(xiāng)村,面帶菜色的稚子,心如枯木的老人,是硝煙不熄,群寇橫行,泥濘坎坷的路上,來來往往著沉默而驕傲的帶刀人,往日榮光煥發(fā)的臉滿是憔悴之色,饑腸轆轆,腳步虛浮。那是個不需要武士的時代,人們只看見刀,而不見刀后的人,于是有人依附城主,在反復的爭奪、無盡的殺戮中博取功名,有人自視甚高,驕傲地保護自己的刀,聽不見笙歌,也不聞呻吟。有人淪為寇賊,有人顛沛流離。
就是在這樣的凋敝和荒涼中,走來了黑澤明的七個武士。
五十年前的《七武士》,早已被一代代的名家后學奉為經(jīng)典,無論主旨、人物、攝影、故事,還是武打、場面,無一不顯示出大師的氣派。單是七個武士的出場,就精彩無比,深藏玄機,讓人看見幾個個性鮮明的真武士,也隱約聽見黑澤明亦敬亦憾的嘆息。
勘兵衛(wèi)代表了黑澤明的武士理想,武藝高強,足智多謀,謙遜穩(wěn)重,當農民請他保護村莊時,他本可以做出更理性的選擇,但他答應了,因為他“不會糟蹋這碗白飯”。對于一個早已厭倦戰(zhàn)爭,明知這一戰(zhàn)不僅無功無名而且還會送命的人,他的平靜和坦然,如果用一句老話來形容,那就是“俠之大者”。
和勘兵衛(wèi)一樣以微笑回應死亡的還有七郎次。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武士,立馬橫刀勘破生死,竟然甘心做個小販,挑個貨擔笑吟吟地走街串巷,他不僅意喻忠誠,也有一顆更為接近大地的平常心。
五郎兵衛(wèi)一眼即看穿了勘兵衛(wèi)試探的把戲,他的睿智和經(jīng)驗卻不意味著世故油滑:“我接受的原因,主要還是你的個性吸引了我。也許人生最深的友誼,常常因為偶然的機緣而起吧。”多么令人懷念的時代,為一個初識的朋友而甘愿赴死亡之約!
初見平八,似乎是個矛盾的人,他可以坦率承認自己之所以在戰(zhàn)場上得以保命,只因為面臨強敵時經(jīng)常就先溜了,五郎兵衛(wèi)問他有沒有興趣去殺三十個土匪時,他卻立刻提刀,欣然前往。
久藏代表著武功的最高境界,是我們在傳說中知道的那種以身求道、心劍合一的劍士,他也像傳說中的西門吹雪面冷心熱,千金一諾,十步一人。
勝四郎是武士們的未來,也是黑澤明的未來,雖然在別人眼里他只算得半個武士,可他的執(zhí)著、熱情、新鮮的生命力,總是讓人欣慰,經(jīng)此一役,武士的精神必將不會中輟。
菊千代是最為特殊的一個,從他大大咧咧、毫無儀態(tài)地出現(xiàn),到怒目金剛般倒下,其他的武士和村人或許都沒有把他當作一個真正的武士,的確,他的身份本來就值得懷疑,可黑澤明顯然在借他說著一句古龍風格的讖語:什么是俠?是心,不是劍!
黑澤明并沒有刻意美化這些武士,他們也曾猶疑算計過。他們答應了村人的請托,與其說是為了幾頓白飯,莫如說是因為同情,因為武士驕傲的責任感。他們去保護村民,而態(tài)度仍然是高高在上的,不屑的,意識中仍是等級森然,他們不會承認武士的使命是為了那些“賤民”。
也許村民的確令人不齒,吝嗇,虛偽,自私,勢利,菊千代讓他們認識了農民的本性,同時也撕裂了他們內心賴以自傲的信念,農民那些被他們看不起的求生意識和行為,正是拜只知爭名奪利、打打殺殺的武士所賜,最終武士也如常人,救人危困,又有多大程度純然出于俠義之心?縱然榮華富貴,衣錦還鄉(xiāng),到頭來,仍逃不脫血濺五步、荒冢幾堆、無人哀泣的宿命結局。所以,戰(zhàn)斗結束,對著幾座插劍的新墳,勘兵衛(wèi)會說:“我們又失敗了,那些農民才是勝利者。武士就像風,從大地上漫卷而過,那些農民始終和大地在一起,永遠地活下去。”
武士拼死相搏,故事的終局卻連他們安身立命的信條都給顛覆了,黑澤明這一刀實在是夠狠,就是這種狠勁,給我們看見人性的真實和歷史的嚴酷,這電影才不僅僅作為一部出色的武打片而被人們記住。
電影中有一個特別的片段,張力十足的情節(jié)突然舒緩下來,眾人團坐于夜店,勘兵衛(wèi)對勝四郎說:“我也像你一樣年輕過,磨練自己,拼殺疆場,建立豐功偉業(yè),將來成為城主。但是不知不覺頭發(fā)已成灰白,而光陰飛逝,雙親與好友,都逐一去世……”那一刻,武士們悲壯無奈的宿命,會借著夜色掩護,悄悄襲來,讓人心里為之一震。
在與土匪、與農民、與自己的戰(zhàn)斗中,命運之門一點一點敞開,人性的角力,生命的感慨,對于厚重廣袤的大地和含辛茹苦的歷史來說,生命是那樣執(zhí)著堅忍,又是那樣不足一曬,大地上的萬物生靈春風吹又生,甚至連農民也不算什么了。我們卻不會因此對生命失去尊重,反而對拼死的武士和自私的農民更為肅然。
這就是黑澤明的不凡處。他的生命慨嘆不同于溝口建二宿命的虛無,而是如青禾般的生生不息。如果不是以民族主義的眼光去挑剔黑澤明,就會看到他表達的是一種超越文化、國度和種族界限的生命觀,悲壯激烈,豁達從容,人性的光榮與卑劣,迷惘與夢想。這樣,我們就能理解他在晚年會有童趣四溢的《裊裊夕陽情》,以及《八月狂想曲》中那個舉著破傘在暴風雨中艱難前行的婆婆,她其實是黑澤明本人,扛著一面獵獵迎風的大旗,縱然那可能是一柄破傘,面對的可能是虛妄的風車巨陣。
所以,我明白,電影的結尾,像開始時那樣,剩下的三個武士注定要永遠走在路上,他們只能是浪人,做個平凡的赤腳英雄,有些驕傲,有些迷惘,寂寞無邊,厭倦如大地上的青草在內心蔓延無已。這篇影評有劇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