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劇評可能有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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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60天指定幸存者》劉鐘善導(dǎo)演,新人編劇盧允素執(zhí)筆,改編自角田光代同名小說的韓劇《紙之月》,糅合了經(jīng)濟犯罪、愛情、不倫等多種題材,以超高速、緊張的敘事節(jié)奏推進到第8集——金瑞亨飾演的女主劉梨花同時面臨盜取客戶財產(chǎn)、出軌年輕男導(dǎo)演被發(fā)現(xiàn)的雙重危機······

其實《紙之月》首播后就已經(jīng)決定要寫劇評了,但是我多花了一點時間讀完了角田光代的原著小說。因此這篇評論想從文學(xué)的角度切入,看看原著小說中有哪些有趣的點,可以更好地補充、理解劇情和人物,下一篇再分析影像——主要是鏡頭語言和意象。

角田光代的作品中,《坡道上的家》我很喜歡,2019年追了同名日劇后,馬上找小說來讀。角田光代非常會描寫東亞女性心理,尤其是受壓迫于家庭、婚姻、育兒的家庭主婦,現(xiàn)實社會議題結(jié)合犯罪懸疑類型,故事也講得漂亮~《坡道上的家》的主題是東亞家庭中母親的喪偶式育兒困境、女性在家庭中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壓抑和精神暴力;《紙之月》也講女性在婚姻中不對等的地位,側(cè)重點更放在金錢泥潭與精神困境中掙扎的女性群像。《紙之月》一書是這樣介紹作者的——“其作品總能令人嗅到清新鮮明的時代空氣。她說自己的寫作動力來自于憤怒,來自不平則鳴。她寫日本泡沫經(jīng)濟破裂的當(dāng)代,都市女性的存在困惑與精神困擾;寫表面幸福,實則維持著脆弱平衡的家庭關(guān)系;寫各種視角與維度下的感情形態(tài);寫與時代、社會息息相關(guān)的生活之苦,存在之痛。”

書中描寫梨花這個人物時描寫:“梨花的美不是那種嬌艷的美,而是如新拆封的香皂般的美麗。”“并非盛裝,但顯得清新時尚。看起來幾乎沒化妝,卻有種讓人不禁側(cè)目的高貴。”“梨花總給人一種疏離感。無論多么親密地聊過天,或者有過讓人產(chǎn)生那種錯覺的時刻,她也散發(fā)著一種下一瞬間就會倏然遠離,令人難以捉摸的氣場。”我尤其喜歡“新拆封的香皂”這個比喻,以往金瑞亨在作品中給人以帥氣、強勢的印象,但是在這部劇里,看到她,就會相信,她確實就是書中的梨花。如新拆封的香皂般美麗,清新淡雅中帶著成熟女性的美。

梨花的優(yōu)越氣質(zhì)與她的出身分不開,劇中側(cè)面提到她的家境,梨花的爺爺會作畫,看畫的大小、掛的位置,都表示爺爺曾是社會地位很高的人物,后來因梨花父母生病,梨花老公為她家付清了巨額醫(yī)藥費,這事應(yīng)該是影響梨花后來在婚姻中權(quán)力關(guān)系處于弱勢的關(guān)鍵。小說中有更多交代梨花家庭背景的內(nèi)容,梨花為何會過這種生活?踏入這種婚姻中?梨花的父親經(jīng)營自家的家具店,家族生意經(jīng)歷了過山車式的變化最終沒落。在這種境況下,梨花向往的生活,并不是榮華富貴,而是平淡簡樸,和愛人一起享受休息日的那種生活。梨花想要構(gòu)筑一個和自己成長環(huán)境完全不同的家庭。小說中有一段,梨花工作第一年提出請父母吃飯,被父親無情打壓:“我還沒落魄到要用你那點工資請吃飯。”劇中梨花用自己重回職場的薪水請老公吃飯,還送他情侶手表,但老公卻高高在上、用他那不知哪里來的優(yōu)越感羞辱了梨花的心意。雖然劇中的梨花看起來總是淡淡的、無欲無求,但是她內(nèi)心深層是藏著渴望的,只是被壓抑了,因為老公對她精神操控,用錢羞辱她,讓她對他的優(yōu)越和蔑視也“感恩戴德”。而她真正想要的是一個自己付出善意時,對方即使不能回報,只要心存感激的收下、領(lǐng)情就行了,而不是用錢或優(yōu)越感去踐踏她心意的人。有觀眾認為老公的形象被描繪成這樣,是為了美化梨花出軌,仿佛是因為老公太爛,婚姻太窒息,就讓梨花出軌這件事變得可理解。

其實不是這樣,原生家庭的影響讓梨花注定遇到和她父親一樣的老公,剛結(jié)婚時她以為老公不是父親那樣的人,但最終,我們都看到她老公是什么嘴臉了······但她又是內(nèi)心深受“月亮”吸引,所以她遇見一個年輕、浪漫、有才華的小奶狗,她潛意識里壓抑已久的渴望迸發(fā)了。閱讀原著小說,可以更了解梨花這個人物的背景、成長環(huán)境,代入劇中的話,或許能從不同角度去理解人物的行為動機。另一個我通過讀小說才意識到的點,是關(guān)于梨花對小奶狗的感情,是有一點“母愛”存在的。我也看到過很多人吐槽選角,男女主年齡差異太大,相差20幾歲,難道制作組看不出來嗎?這樣的選角當(dāng)然是有用意的······梨花最初就覺得光太像小孩子(小說里小奶狗的名字是光太),“真是個毫無戒備地表露感情的孩子啊。這么一想,梨花不知為何有種想哭的感覺。”小說還有幾處,也描寫光太的神情舉動像個孩子。劇中用了一個非常直白的鏡頭表現(xiàn)梨花對小奶狗的“母愛”,兩人相擁而眠的畫面不覺得奇怪嗎?比起一般的情人,更像是媽媽懷里的小孩子······“梨花承認,自己一直在等待,一直渴望像這樣被撫摸。希望別人如同對待珍貴的物品一般,如同撫摸美麗的東西一般撫摸自己。”梨花是喜歡孩子的,她曾經(jīng)那么想要個孩子,嬰兒房、嬰兒床都準備好了,卻被老公隨便送人。但我覺得,比起說她多么想要生育一個血脈相連的生命,梨花內(nèi)心想要的是一份宛如新生兒般的純粹的愛,她也想要付出那樣的愛給別人,而對方可以全然接受她的愛意。

梨花對小奶狗的情感絕對不只情欲,還包含著憐愛、欣賞,他是她潛意識中渴望的顯化,月亮的化身。說到那個鏡頭,其實小說描寫他們第一次的場景和劇中不同。我個人更傾向小說的描寫~大概是梨花和光太前一晚喝酒,早上醒來梨花發(fā)現(xiàn)自己在他房間,但是什么都沒發(fā)生,梨花打開拉門是一個堆著紙箱的小廚房——“光太裹著毛毯睡在鋪著亞麻地板的地面上,像只野貓般蜷縮成一團。梨花靠近熟睡的光太,蹲下來凝視那張臉,就在這一剎那,光太突然伸出胳膊纏住了梨花的脖頸。同那睡臉的天真無邪截然相反,他用力將梨花拉向自己······”(后面還有很長一段描寫,請在小說中確認吧~)很有畫面感的場景,早晨的光線、狹小的廚房、鋪亞麻的地板···想象了一下如果劇是這樣拍,應(yīng)該會是完全不同的氛圍感~無論是梨花對小奶狗,還是對老公,小說用了大量心理活動描寫,側(cè)重點在梨花細膩又復(fù)雜、微妙的心理,劇中則是運用影像更多地展現(xiàn)了“關(guān)系”。我認為這是小說和劇非常不同,但又可以互為補充、交叉理解的一點。雖然劇還沒有播完,結(jié)局卻是能一眼望到底的,在不劇透的情況下,我想最后摘一段梨花的心理描寫,也是作者對虛假卻閃亮的紙月亮仍然抱有渴望的“梨花們”提出的詰問——

“我想做什么就能做到什么。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不,不對,我想要的東西,已經(jīng)全部都在自己的手心里了。梨花仿佛獲得了極大的自由。如今的心情是如此堅固、強烈、巨大,以致于曾經(jīng)在清晨的陽臺上所感受到的無上幸福就像是件塑料玩具。我過去到底以為什么是自由呢?以為自己得到了什么呢?此刻我所品味到的巨大無比的自由,是花了一筆自己沒可能掙到的巨款獲得的,還是徹底拋棄了歸屬,放棄了存款,丟棄了一切,才感受到的?”金瑞亨《紙之月》的鏡頭語言:月亮意象的多重解讀
《紙之月》,紙月亮。月亮無疑是全劇最重要的意象。當(dāng)我想到劉梨華時,我會想到塔羅中的THE MOON,月亮牌。在塔羅牌中,月亮是潛意識的感受面,是那些自己所不想看到、所壓抑的情緒深淵,也可能是一些欲望的隱藏。

月亮的負面影響之一是逃避現(xiàn)實,有著“上癮”的危險,比如梨華偽造定期存單的行為逐漸上癮。月亮也指向暫時平靜表面之下發(fā)生的微妙變化和影響,月亮深處的情緒是注定無法隱藏,洶涌的感情之潮最終一定會奔涌向某處。就像這個故事的走向,最初劉梨華平凡的生活,一步步地脫離軌道,最終一定會在朝夕間崩塌。
至于“紙之月”,我覺得有兩層意思,一個是假的月亮;另一個是根據(jù)紙的特性——脆弱的、易撕碎的月亮。劇中,有無數(shù)關(guān)于月亮的鏡頭,截選了幾組我很喜歡的:第一組是“真假月亮的共存”——路燈作為前景,月亮為背景,又大又圓又亮的路燈乍一看就像月亮,可它是假的,真實的圓月顯得黯淡無光。這個鏡頭暗示著一些“假象”,表面美麗,實則虛假。故事里有很多這樣的假象,比如梨華的婚姻、佳乙的奢侈生活。

第二組是“兩個假月亮”——混亂、誘惑與危險同在。玄關(guān)門口懸掛著一個紙月亮,還有另一個角度的像月亮的路燈。那時候梨華已經(jīng)受到了小奶狗的誘惑、不由自主地心緒飄蕩中~

有一幕是一只鳥飛速沖向了玄關(guān)的紙月亮,一頭撞死了,掉在地上,那只鳥的特寫,意味著不幸的征兆,那只鳥也許正是梨華不可控的命運隱喻——她正做著一頭栽進月亮的危險行為,這可能會招致死亡。第三組是“太陽變成月亮”——短暫擁有的萬能感消失,邁向失控的轉(zhuǎn)折點。小說中梨華和小奶狗第一次做完,“梨花突然感覺有一種心情溢滿了全身,甚至充滿了指尖。與其說那是滿足感,不如說更接近于萬能感。想去的地方,無論哪里都能抵達,想做的事情,無論怎樣都能做到。她仿佛第一次獲得了自由。梨花沒有一絲不安,也沒有一絲罪惡感,她在空空蕩蕩的車站,獨自沉浸在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暢快淋漓的萬能感中。”

劇中代替“萬能感”的描述,設(shè)計了點咖啡的情節(jié),但“兩種都要”還不足以代替“萬能感”,好在金瑞亨的表情演技完美地消化了抽象的“萬能感”。她用手遮住了太陽,像魔術(shù)一般,手輕輕一揮,太陽變成了月亮的形狀,這是一個非現(xiàn)實的表達。太陽是最能代表“萬能感”的意象,光、生命、美好,而與太陽相對的月亮,在這里的出現(xiàn),我認為代表的是“失控感”。陽光瞬間消失,陰郁黯淡的光線籠罩了她,梨華的表情變得不安了。還有冰塊融化的輕微響動。一切的變化都是在瞬時間完成的,以不被察覺的方式,有什么事靜悄悄的改變了。

第四組是“彎月和紙月亮”,是關(guān)于小奶狗的,對于他來說,梨華就像是月亮,有神秘的吸引力但是不可把握,只能擁有小小月牙的程度?他將他們和月亮一起畫下來,單純、樸實無華的紙月亮。可是它也不過是一張紙片而已,隨時可能被撕碎,它并不堅固可靠。如同他們的關(guān)系。導(dǎo)演關(guān)于月亮的幾組鏡頭真的很有新意,細膩而幽微。另外我也很喜歡一些道具裝飾的設(shè)計,讓我想到《MINE》。

不光是紙月亮造型的燈,多次出現(xiàn)的眼睛造型的鐘擺,象征著監(jiān)視、掌控,同時也是他們的蜜月時的信物,看透老公后,梨華親手將這個東西一把摘下,她不再受控。以及沒有多少色彩的梨華家,床頭掛著的畫,黑色底色襯托著盛開的紅色花朵,暗示著梨華這個人物的性格。其實她的內(nèi)心并不如同她平凡的生活那樣寡淡無謂,紅色是欲望,當(dāng)她面對自己的欲望,她就會盛開。

還有酒店的擺件。破碎的兩張臉孔,親吻著。不完整的、碎片一般的關(guān)系,他們是兩個破碎的人片刻相互依存的關(guān)系?和紙月亮一樣是帶有易碎、不穩(wěn)固的特質(zhì)。

這些道具裝飾的細節(jié)沒有實際推動劇情的作用,但是能使得影像更加豐富,或作為一種隱喻存在,傳達對白之外的,人物不可說的情感狀態(tài)。

梨華是個會隱藏自己情感的人物,而她也有這個能力不被看穿。溫柔內(nèi)斂的外表下涌動著驚濤,可是表面什么都看不出來。就如同月亮。如何用影像表達這樣的梨華所經(jīng)歷著的情感?有一場戲我非常喜歡,還記得一開始善英開車時說梨華善良,一次紅綠燈都沒闖過,那時候梨華回答:“因為沒有非要過馬路的理由。”這一句臺詞為后面的一段浪漫戲埋下了伏筆。梨華闖紅燈,綠燈時她站在原地望著對面的他,一直到紅燈亮起,她卻堅定地走了過去。注意截圖第2張位于畫面右側(cè)的光源,一個圓圓的小燈,在這里是“假的月亮”,是梨華隱藏之欲望的顯現(xiàn)。

闖紅燈這件事,在劇情上也有兩層作用:第一個是浪漫,一次都沒闖過紅燈的人(遵守規(guī)則的人),居然為了見某個人闖紅燈了,因為她喜歡這個人,可以為了他拋棄規(guī)則(出軌)。第二個作用,是隱晦地解釋人物行為模式。試想,如果被問到為何一次都沒闖過紅燈,最可能聽到的答案是什么?因為要遵守交通法規(guī)、因為闖紅燈很危險······諸如此類。普遍的答案,會有關(guān)于社會的某種法律基準或常識。但是梨華的答案,不在社會的基準或常識中,她其實是有自己的一套基準的——“因為沒有非要過馬路的理由。”那要是有了“非要過馬路的理由”,闖紅燈這件事就會變得正當(dāng)嗎?

這個小小問題,其實和她盜用客戶錢財是一個邏輯。梨華的行為模式是,她會用自己的基準去判斷和行事,而不被社會的基準所控制,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如果我們要去探究梨華的犯罪心理,這可能會是個很重要的切入點。


最后想說的鏡頭語言,是關(guān)于鏡像的運用,這部劇有好多鏡像,可能因為重要意象——月亮有折射太陽光線的特質(zhì),而鏡像是折射人物內(nèi)心的常見手法,所以運用特別多。我想特別提的是鏡像組成的奇妙對照組,一個是佳乙和前夫的小三第一次在化妝間相見,一個是小奶狗和梨華老公在洗手間。這兩段本質(zhì)差不多都是“原配見小三”,又用了類似的鏡頭,可以看作奇妙的前后呼應(yīng)。兩個女人的撞鞋撞香水,只能說渣男前夫?qū)ε说娜∠颉⑵肺逗芟嗨疲欢鴥蓚€男人干脆穿著一模一樣的襯衫、西裝、領(lǐng)帶,梨華同樣的東西買兩套,一套給原配一套給情人,現(xiàn)實中不少男人對妻子情人會做的事?但是這里卻是一個女人對兩個男人,讓兩個男人在洗手間撞衫,有種性別反轉(zhuǎn)帶來的戲謔感。鏡子的作用,除了劇情上方便更快的觀察到另一人的存在,鏡像的深層作用是映出兩個對象本質(zhì)的相似性。佳乙和前夫小三品味相似,對男人的評判標準也相似(“做得好”);而小奶狗和梨華老公呢,他們的相似體現(xiàn)在,被金錢所哄抬的優(yōu)越感——第9集在餐廳,奶狗的表現(xiàn)和梨華老公并無二致。


梨華意識到,最終這個男人也和自己的丈夫一樣,是個俗物。“不可思議的價格和不可思議的親切是一對,很暴力啊。”梨花意識到金錢會帶來權(quán)力感和優(yōu)越感,但她本身十分厭惡這暴力的本質(zhì)。所以她并不會對服務(wù)她的人作威作福,即使她有錢,也總是禮貌待人,在餐廳她也是先說“要不我們換個座位吧”。可是他,和梨華老公一樣,金錢帶來的優(yōu)越感讓他們錯以為自己擁有奴役別人的權(quán)力。

智慧的梨華已經(jīng)洞悉了一切,她很清醒,也知道自己將去往地獄······只剩下最后一集,今晚第10集大結(jié)局。比起原著小說,這部迷你劇的情節(jié)和人物關(guān)系已經(jīng)豐富、復(fù)雜太多,梨華被戳破的緊張感一直持續(xù)到了最后。這都要歸功于導(dǎo)演,電影般精致質(zhì)感的鏡頭語言,以及編劇對敘事結(jié)構(gòu)和錯綜復(fù)雜人物的改編,當(dāng)然還有最不可或缺的——金瑞亨演員充滿反轉(zhuǎn)魅力的細膩演技,讓一個月亮一般難以捉摸、暗藏深淵的女子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紙之月》是一部門檻稍微有些高的作品,可能是題材、或是它描寫一些很不堪的、令人不舒服的故事。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月亮”的幽微,而充滿正面能量的“太陽”總是備受喜愛的——我知道在主流價值或?qū)徝乐小夺t(yī)生車貞淑》收視飆升是很自然的,同樣是被家庭和婚姻捆綁壓迫、失去自我的女人,車貞淑和劉梨華卻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但我理解、同時珍視《紙之月》的小眾性,原因已經(jīng)在文中說詳述了,如果再要說出個什么理由的話,大概,是因為我喜歡“月亮”吧~
更新:金瑞亨《紙之月》結(jié)局“水與火”意象解讀;最后走向梨華的是誰?
《紙之月》的開放式大結(jié)局,是我今年上半年追完的作品中結(jié)局最有后勁的,我認為它是需要一些時間沉淀、消化、細細琢磨的那種結(jié)局。正如李施優(yōu)演員在終映采訪所說:“所有角色都在虛無地追逐著什么?因為是追尋假象的人們的故事,所以含蓄地表達了不少內(nèi)容,有很多部分都十分抽象,所以是一部比較難理解的作品。”——“因為不易理解,所以更有魅力。”作為文學(xué)改編,我認為《紙之月》的完成度大概是120%的程度?風(fēng)格上既保留了原作強烈的文學(xué)性,也用獨特的影像魅力賦予故事新生命,在最后一個場景得到升華。梨華的結(jié)局中,有一個很重要的意象值得注意——水的意象。梨華初到泰國,下著大雨,她脫掉外套放下染血的袖子,雨水浸濕了全身。明明是應(yīng)該隱藏起血跡,盡量不引人矚目才對,為何要放下袖子?

鏡頭特寫染血的袖子被大雨沖刷,甚至鮮紅的血跡已經(jīng)有些被沖淡成粉紅色,也許有一層“沖刷罪惡”的意思。雖然血跡的來由并不是她殺了人,而是樸炳植被別人捅一刀,梨華只是目擊者,沾到了血。但她沒辦法面對那錯綜復(fù)雜的狀況,一旦警察來了,她就無法脫身了,畢竟因為“現(xiàn)金雨”和李樓利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警察已經(jīng)在找梨華了。梨華牽扯到的罪太過混亂、復(fù)雜,而鮮血是最直觀的表達,如同一個觸發(fā)器。她穿著沾血的襯衫,狼狽地開始了逃亡之旅。抽象層面理解的話,梨華在韓國沾染的罪,初到泰國時被一場大雨沖刷,雨水本身有沖刷、洗凈的特質(zhì),也是電影中常用的,想起《掮客》中IU的臺詞:“我有時會做夢,夢見下雨···雨會把昨日的我沖洗干凈。”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場大雨仿佛能沖刷、洗凈昨日的罪惡,然后繼續(xù)走下去(于是有一個邁開腳步的特寫鏡頭)。

不過這和小奶狗在大雨中悔恨不同,那場戲雨水的作用是情感的傾瀉,他意識到自己對梨華的愛、他的初心,但是一切已經(jīng)覆水難收,雨水就是這種強烈的情感的象征,同時也渲染著悲傷氛圍。關(guān)于梨華的水意象,更明顯、頻繁出現(xiàn)的場景,是在梨華和被她救下的小男孩一起回到他家民宿后,梨華在河邊洗衣服,這里又有一個洗凈、洗滌的動作,鏡頭特寫河水的流動,葉子隨著水流被推向遠方。

水可以洗凈梨華心靈,使她獲得平和,在此地過著非常純粹、干凈的生活,與都市、金錢糾纏的灰藍色調(diào)不同,在此處的生活是充滿生機的綠色系色調(diào),豁然開朗一般,整個畫面都明亮了。水,是灌溉生命之源,水從根本之處滋養(yǎng)萬物,洗凈后賦予新生,如同被洗禮一般,梨華重新穿回一襲白衣,回歸自然,她純粹又純善的本心。梨華原來,就是那樣的人啊。輕靈的、水一般的女子。說到水對萬物生命的作用,我也想到大結(jié)局中善英那對夫妻的對話中提到的火,水和火的意象也可以對應(yīng)來看!

滅掉了表面能看到的火,只要枝繁葉茂就以為無關(guān)緊要,而某處開始正在腐爛、正在枯死······很明顯這段話隱喻著劇中人物逐漸失控的命運,某個程度上也是對故事反思、表達創(chuàng)作者觀點的臺詞——“我們是不是也從某處開始正在腐爛啊。”這段話中提到了火,火元素帶著毀滅性的特質(zhì),火的出現(xiàn),意味消失或者銷毀。比如,煙火。這是一個很隱晦、抽象的煙火分手場景——在絢麗綻放的煙火中,曾象征著愛情的一輪彎月不光是黯然失色,更最終消失于夜空,一段愛情被徹底地隱藏、消毀了。小說中有一段煙火描寫,不過不是用于分手場景,那時梨華還覺得他們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會分開,因為,比感情羈絆更緊密連接著他們的,錢。“‘煙火的背后有彎月亮。’光太冷不防說道。天空中確實掛著一彎宛如剪下的指甲般的月牙。每當(dāng)煙火升起,它就被隱去,當(dāng)煙火的亮光被吸收般消失后,它又緩緩地露出來。”
煙火是那么奪目,梨華也不禁被吸引住,因為她原本就喜歡閃耀的事物,即使是假象。補充一點,在煙火分手的場景中,不知道有沒有人注意到背景的白色氣球?各機位的鏡頭中都有明顯到甚至有點礙眼的白色氣球。一個頂樓看煙火的氛圍式名人露天派對,怎么會用這種一點都不華麗、又很單調(diào)的白色氣球道具?不奇怪嗎?正如我上篇分析中提到過“真假月亮”,以及假月亮在鏡頭中的作用,這里就是要讓我們感到違和,感到奇怪,因為,白氣球在這里也是“假月亮”!

在煙火面前,真的月亮失去了光。就連假的月亮,也蒼白失色,不具任何吸引力,不再閃亮,只是不和諧的、礙眼的存在。就像他們的關(guān)系。畫的紙月亮,曾經(jīng)是他的初心,但是過后再看的話,可能也不過是他人生的一張分鏡圖。
說完了煙火(火意象),再回到結(jié)局的水意象。和火的特質(zhì)相反,如果說火使某種東西消失、毀滅;那么水則是情感流動、沖刷洗凈、滋養(yǎng)生命、賦予新生的象征。在最后一幕中,梨華又一次將太陽變成了月亮。上一次是由愛情而獲得的短暫地萬能感,轉(zhuǎn)瞬即逝、邁向失控的轉(zhuǎn)折點。這一次不同了,太陽下山、月亮漸漸升起的時刻,梨華重新獲得了萬能感。這種萬能感不再是通過他人、外界而得到的,是梨華找到了真實的自我,獲得了自我意義上的救贖。

為何說是自我意義上的救贖?毛姆《作家筆記》有一句話:“只有沒主見的人才接受道德規(guī)范,有主見的人有自己的準則。”很明確的是梨華是有著自己準則的人,法律、道德,都不會是困住梨華腳步的因素(因此我覺得開放式結(jié)尾的腳步聲,是警察的可能性非常小)。通過她救下那個上吊的人,梨華向我們展現(xiàn)了她的意志,她決定向前走,用她自己的方式得到救贖。

最后的鏡頭飛越過梨華,一刻不停向前的湍急流水、沖刷著岸邊石頭的流水,不受任何阻礙總是不斷地、向前流······梨華也可以這樣,在月亮的光輝下面對真實的自我,就這樣,繼續(xù),向前走。而靠近的腳步聲,單就劇情上,可以是任何人,卻也不可能是任何人。你希望那個人是誰?小奶狗?佳乙和善英?但更可能的是,沒人能找到梨華,因為沒人真的了解梨華。當(dāng)梨華轉(zhuǎn)過頭來眼中噙滿淚水,嘴角微微向上似乎是釋懷一般地微笑,直視鏡頭,定格。

靠近的腳步聲 直視鏡頭,這是我想了很久的個人解讀,在抽象的層面——這可能是全劇“我們”(觀眾)第一次有機會“走近”真實的梨華,而梨華終于也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真實的自我。即使我們以旁觀者的視角觀察了她10集之久,可能對她有著這樣那樣的評判或情感,可能會像佳乙、善英一樣疑惑,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我們所認識的梨華、世上所認識的梨華?什么才是真實的梨華?直到這最后一幕,我們終于,迎來了真正地、與真實的劉梨華相遇的時刻。在這時刻,能確定的是,我愛梨華的這件事,那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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