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了自己的宅男本質之后，去搜集小時候的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成了愛好之一。一個原因是懷舊，另一個原因是要填坑。當年“看電視”是被作為某種早早寫完作業(yè)之后的獎勵存在的，暑假的時候因為要“保護視力”，雖然大人不在家但是電視也不能多看。很多東西因此看的斷斷續(xù)續(xù)，而且更悲劇的事實在于重播的時候那一集永遠是已經看過的，于是殘缺不全的東西就成了我的一大怨念。這幾年先后填上了貓和老鼠，棒球英豪，變形金剛等等動畫片。很偶然地想起了《少年特工》，一個總在暑假重播的電視劇。最近發(fā)現(xiàn)了下載，于是勇氣陡增，花了兩個星期下完，連看三天，真是感慨良多。

《少年特工》1992年首播，印象中我是趕上了。據說和《小龍人》、《嘿！小海軍》并列為三大兒童電視劇經典。《小龍人》問題不大，當然一首主題歌和一首插曲《黃飄帶藍飄帶》成為一代經典（當然，《少年特工》最為人稱道的也是它的兩首主題歌，”手握沖鋒槍，身著迷彩裝“，”是誰說我是媽媽的希望，是誰說我是媽媽的太陽“兩首迄今耳熟能詳）；《嘿！小海軍》倒是我再長得大一點以后看的，實在不覺得足以和這兩部相比。而《少年特工》近日還在不斷重播，現(xiàn)在網上通行的在線和下載的版本都錄自央視少兒頻道——至少03年之后，也就是本劇首播十余年之后仍在重播（當然更詳細的資料應該去做《中國電視報》的調研）。《少年特工》獲全軍電視劇一等獎，全國電視劇“飛天獎”一等獎，“金鷹獎”一等獎，全軍優(yōu)秀導演獎。導演鄭方南正是后來《DA師》、《沙場點兵》的導演。

導演鄭方南自述：“《少年特工》是國內第一部長篇少兒軍事題材電視劇，目前也是惟一的一部”，而更有趣的是，導演還談到：“我只好到軍區(qū)文化部找田愛喜部長。田部長聽了匯報很高興，說這是件好事，現(xiàn)在全軍還沒有拍過這么長的電視劇，要把它拍出來為軍區(qū)爭光。”（見鄭方南新浪博客：《少年特工十五歲》）這么來看實際上這部劇還是后來軍事題材劇的開先河之作。曾經看到這么一篇帖，題目叫做“80后的我們當年看《少年特工》，如今看《士兵突擊》”，于我而言，這就構成了一個很有趣的事實。

實際上就敘事而言，這部劇的源頭應當在“十七年電影”里的張嘎、海娃（《雞毛信》），后來的潘冬子，以及更后來的各種新時期革命歷史題材電影的少年（兒童？）英雄那里。其中三個人物頗為典型，遲海——有領導氣質，不是最聰明的，但是能聽進意見，而且很能打；王艷&杜小妹，看她們的發(fā)型和臺詞，頗有些《啊！搖籃》的范兒。更直接的一點是他們在昆崳山下喝了某大爺的水還給錢的那一段，連老大也爺都說：“還是老八路的樣子”，好罷，這里是山東省啊……全劇分為兩部分，一是尋找部隊，二是參加演習，更具體一點的敘事動作基本上不出剛才提到的那些影片的范圍，比如過橋的那一段，活脫脫就是抗戰(zhàn)片的拍法。不過回到《少年特工》的文本之中，可以看出這部劇的幾個生硬但是有趣的點。

其一是卡片男王群昌同學不停地出題出題和出題，一則我相信是和當時的電視節(jié)目狀態(tài)有關，比如《正大綜藝》，二來，這部劇仍然是有“寓教于樂”在的，仍然處在新中國少兒文藝的傳統(tǒng)之下，這跟在科幻小說里寫化學方程式是一個道理，同理江教官動不動就講課也是來源于此。好玩的則是很多觀眾事實上卻都記住了這些作為知識的“知識”，倒是做足了”國防教育“的功課。當然今天看來，王群昌這個角色前幾集著實討厭，丟了卡片之后泯然眾人，沒了性格，他跟劉燁、鄭磊在某些時候區(qū)分度不夠明確。當然，這也是人物過多必然帶來的問題。

其二則是海灣戰(zhàn)爭。這個頗具時代特性的點確實留下了很深刻的印痕。第一次中國人在電視機上觀看了一場全面同部直播的現(xiàn)代化戰(zhàn)爭或者說是美軍的武力炫耀，在《少年特工》里面甚至成了一個無處不在的潛文本，王群昌的卡片或者江教官的講課都離不開它。當然我們今天可以談論24小時直播的伊拉克戰(zhàn)爭，不過回想一下當年為我們津津樂道的愛國者和飛毛腿——我小時候的某種軍事題材卡牌游戲都有這個東西——其間的差異還頗能說明一些問題的。好像海灣戰(zhàn)爭造就了一批軍事愛好者和”三大知識“的銷量，以及一批聚在一起就閑聊國際局勢的男孩子。今天的情況怎么樣？或許這不只是一個社會多元化了的問題，不過那已經是另一個故事了。

第三是其中田教官這個人物帶出的一些有趣的東西。當然明確的是所謂”革命大家庭“的修辭，或者一種性別修辭，有了男性的江教官就要有女性的田教官（甚至5男4女的小隊都要最后由小土豆補平），也是所謂連長和政委/父親和母親的角色分工。然后則是田教官對江教官的感情，還好這一條線沒有發(fā)展，并且我小時候竟然沒有看出來，汗——（當然有人看出來了，昨天我一個兄弟看到我在看的時候就問，哎這個田教官是不是喜歡江教官@@）否則就又會掉入軍人感情的老套。另一方面則是新時期兒童電影里常見的修辭，一個柔弱的女班主任和一班淘氣包孩子，雖然提到了但是可惜沒有展開。當然，在現(xiàn)在看來這幫孩子欺負田老師的時候，令人討厭有余而頑皮可愛不足……這是一個內在的裂隙，延伸開去實際上是個關于整個中國兒童片和青春片敘述的大問題，在此不多扯淡。回來的話，則是《少年特工》本身的定位的問題，或者說是個先天問題。“軍事題材 少兒題材”是個什么概念，尤其還要在新時期，或者90年代的背景下完成這個敘述，本身就是難上加難的，無怪這是“唯一的一部”。導演的猶豫在于這部劇究竟將軍隊處理成對于社會而言的封閉空間還是開放空間，這個度太難拿捏了。于是小地方出些問題是很正常的。

最后則是這部劇里一些“溢出”的點，主要是這幾個孩子的家庭問題。劉燁有個小市民的媽（基本是本劇里演技最好的角色，在家庭倫理片中經常出現(xiàn)的一個人物類型）和一個酒鬼父親；張曉培有一對外科醫(yī)生父母，長期處于“知識分子家庭”的親情缺失狀態(tài)（是《人到中年》的另一個角度的敘述）；代大雷（我滴媽呀這個名字……）家里老媽和嫂子關系不好；鄭磊則是烈士家庭。9個主人公寫到了4個，已經是很用力了。后來的《嘿！小海軍》更是在這個套路上走了下去。從這里關聯(lián)到一點社會問題也是兒童片常用的視角。

不過這兒帶出的更有趣的東西就是獨生子女問題。其實這并不是偶然的。回到1992年前后的社會背景，曾經震驚中國教育界的中日韓三國少年草原夏令營事件（孫云曉《夏令營中的較量》）實際上導致了此后的素質教育運動和整個教學改革，并實際上在某種程度上塑造了整個80后群體的文化記憶；而《少年特工》中花了相當大的篇幅來討論獨生子女問題，劇中諸如“他們這些獨生子女，在家都是小皇帝，來了少年軍校，就不一樣了，特別能吃苦。”之類的臺詞比比皆是。這是鄭方南老師作為一個藝術家對社會現(xiàn)實的把握：計劃生育始自80年代初，確切地說是1980年的新《婚姻法》，而這個基本國策的力量和對社會帶來的巨大影響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逐步浮出水面，于是“夏令營事件”不是偶然的，《少年特工》卡準的這個點或許才是它社會影響的最重要的一面。遲浩田將軍認為這是個“國防教育的好題材”，央視的影視部主任胡恩“非常贊賞劇本中表現(xiàn)出來的尚武精神。他認為，現(xiàn)在的兒童劇太少，太弱，還從來沒見過寫少年軍校生活的，認為央視應該支持”，甚至“當年《少年特工》播出后，中央電視臺和濟南軍區(qū)機關就收到了大量觀眾來信，對這部劇大加贊揚，我本人也收到過不少觀眾來信，大多是少年兒童和他們的家長。還有的孩子和年輕人給軍區(qū)寫信，堅決要求參軍入伍。在這之后的幾年里，受《少年特工》的影響，全國各地相繼辦起了上千所不同類型的‘少年軍校’和‘少年警校’，影響了一批青少年。”（見《少年特工十五歲》）簡言之，這部劇提供了一個有點不同的故事——盡管它事實上仍然是一部老師和同學構成的電視劇，但是“它讓你這個暑假過得特別的有意義”。

說到這里真有點跑了。《少年特工》畢竟是一部十七年前的電視劇了，雖然BUG無數——根本就是小孩兒過家家一般，但是它著實不重要。它巨大的影響力在于成功地耦合到了80后的獨生子女問題，并在80后這里構筑了一種對可能生活的想象（且看片頭主題曲里”我們是跨世紀的新一代“這個修辭），并且書寫了一種兒童片中少見的”主體性“（雖然老師和家長并非是缺位的存在）。這是一個男生女生都可以做的逃避學校生活的白日夢（所以要放在暑假播出），你看，女孩子們甚至一點都不弱，小胖子還能當司務長呢（恩，我小時候就是個小胖子……）。再多推一步的話，這部劇會被扣上一個“軍教片”的帽子，而意識到這一點，正說明我們今天的修辭和更多的東西早已和十七年前完全不同了。這就是另外的和另外的故事了。我想我還是到此為止吧。這會兒正放到第11集遲海帶領小分隊武裝泅渡的那一段，他們在臉上抹迷彩，倒轉帽子的那一幕，音樂響起，我真被感動了。

這篇影評有劇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