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子江風云》是一部改編自鄒郎原著的間諜小說《死橋》的電影。故事發(fā)生在湖北省監(jiān)利縣，主要講述了地下情報員“長江一號”和他的同志們?yōu)榱藞?zhí)行“死橋計劃”而不惜生命的故事。他們的任務是阻止日軍掃除長江水雷障礙，以保護“長江180里封鎖線”。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充滿了緊張刺激的情節(jié)。

這篇影評可能有劇透

從成都打飛的赴上海，趕場電影節(jié)刷了兩遍《揚子江風云》，聊表多年長情于老李之寸心。

不過電影確實好，攜來觀影的友人看4K版《龍門客棧》在鑼鼓點刺耳中打了瞌睡，看完《揚子江風云》卻大贊李麗華之貌美和電影之緊湊。隔過四十六年，李翰祥仍然是反映民間趣味的人大代表，胡金銓只好繼續(xù)連任保持高冷姿態(tài)的政協(xié)委員，“群英會”和“文章會”都要開。

事前對《揚子江風云》劇情一無所知，只搜得一張“楊群扶梯望、麗華數(shù)錢忙”的劇照。特別懷疑這片子得磨損成什么樣？會不會是4：3的比例？是黑白還是彩色？當國聯(lián)噪點斑斑的logo一出來，確實有些忐忑，太他媽渣畫質(zhì)了。老李在國聯(lián)時期的片子出土的無一本修復版，全是用攝像機對著銀幕錄相后轉(zhuǎn)制的VCD，如《冬暖》、《騙術奇譚》等，4:3的框架容納寬銀幕圖像，總得有點內(nèi)容犧牲。看不全乎倒是小事兒，關鍵膠片本身就不怎么清晰了，錄制又轉(zhuǎn)制頗似衣服洗了一遍遍掉色，像壞了的電視機呈像，還不如黑白片干凈。很怕在影院看偏色的電影，壞了老李一貫的華貴和細節(jié)處精致的變態(tài)。

起首是抗戰(zhàn)背景交代，全用歷史影像資料，自然是方形的比例。當“揚子江風云”推到前來，畫面拉寬，先吃了個定心丸。旁白許是毛威的聲音，干凈不奶油。正片第一個鏡頭，小船靠岸河邊，楊群下船，畫面干凈清晰，色彩濃艷，大為驚喜。而同時看的4K《龍門客棧》效果就馬虎太多，沒了膠片噪點，卻太多顆粒模糊，大為失望。

國聯(lián)片子質(zhì)量要好過邵氏，除卻少了經(jīng)濟的邵老板和強勢的方小姐，更為重要的是臺灣天地寬闊，不必居于寸土寸金的香港地橫生枝節(jié)，全然以影棚搭出千軍萬馬亭臺樓閣。《大醉俠》還是室內(nèi)的精致，到了《俠女》《龍門客棧》等根本無環(huán)境局促了。

《揚子江風云》里，卓寡婦的客棧、監(jiān)利縣的別墅據(jù)點和地窖，仍然有李氏布景的繁復層次和精致花俏，戲味十足的表演填充起布景里的空氣，是時代特色，美國好萊塢也有舞臺化的階段，當戲看，要捧角兒叫好兒。更為驚喜的是監(jiān)利縣縣城大至石橋滄桑、灘涂寬闊，小至河水清淺、陋巷逼仄，均有一派民國抑或大陸特色，迥非刻板印象里嗲聲嗲氣或者小清新的臺灣風尚：本應是斑斑刮痕的黑白膠片里男女主角用舞臺腔的上海味國語以畫面丟幀的方式展現(xiàn)承擔，竟然在清晰如斯的畫面里重現(xiàn)這派并非紅色兒女謳歌的世俗談吐，難道不是賺到了？看最后監(jiān)利縣石橋之戰(zhàn)，先不說縣長葛香亭保衛(wèi)古橋的堅毅與倔強，單看這石橋飄搖，兩岸青草，決不是侯孝賢影像下的溫婉臺灣，分明便是李翰祥未竟電影事業(yè)的遼遠大陸，影像傳遞導演的骨血氣脈，是他觀看這個世界的姿勢與呈像。

諜戰(zhàn)和抗戰(zhàn)，既有無間道的懸疑緊張，需要毫發(fā)纖細的縝密布置，又要有開闔縱橫的激烈場面。前者氣氛夠了，情節(jié)亦緊湊刺激，但略有些跳躍凌亂，顧此失彼，很多情形交待不清楚，容易出戲，如監(jiān)利縣的基地據(jù)點和日本間諜之間的關系和斗爭等有些莫名其妙，何以據(jù)點地窖成了間諜容身之處？后者戰(zhàn)爭場面倒也大氣熱血，炸橋保橋一幕，扣人心弦，恨不能沖身上去搖旗吶喊。什么是熱血？事實如此，鐵證如山，不必說教夸張就能死心塌地。

老李到底是老李，雖是一部抗戰(zhàn)傳奇諜戰(zhàn)風云，仍有卓寡婦的戲謔潑辣調(diào)味填料。李麗華已經(jīng)老而發(fā)福，粗壯的胳膊與整容明顯的臉龐卻不掩風韻，眼角眉梢流動的并非情欲，而是世俗聰明和人情練達。當爆粗口“我操”時，觀眾大笑，大約是未見過如此“像街坊”的女英雄——我們的“柯湘”、“李鐵梅”是沒有過去背景而出生落地就義正辭嚴的天然覺悟者。經(jīng)歷了幼時紅色抗戰(zhàn)片不近人情的洗禮，又被當下各種違反常識邏輯的抗日神劇污眼，再看風流寡婦的女英雄討價還價急眼的一句“我操”，穿紅色肚兜披棉襖數(shù)錢，與臥底漢奸一度春風后用腳撓癢玉腿，幻滅否？然而忍受日軍掌摑的是她，戎裝肉搏殺敵的也是她。她是風流寡婦，亦是游擊英雄，她是人。有評語說李麗華一人壓全場，或許有點過了，但正是這類安排明顯提升戲劇性，如《新龍門客棧》之金鑲玉、《迎春閣之風波》之老板娘。李麗華的好是帶著京戲眉梢的光影婉轉(zhuǎn)，特寫的英氣如走臺亮相，能做青衣之端莊節(jié)烈，又能為花旦的柔媚俏皮和刀馬旦的潑辣剛勁。與其說她身上有風塵氣，不如說性情底色是討生活的老派江湖規(guī)矩和天理人情——能市儈狡猾，骨子里有底線和正義感，一切在腔調(diào)板眼間悠悠道出。如今的影人已沒有這份舊時的認真與江湖了，她的可貴終究只留在光影里了。

印象里的楊群是留著胡子的中生或老生大亨，北千手卓一夫，沉穩(wěn)老辣，心機深重。而四十六年前，楊群瘦削年輕的不成樣子，像青筍般嫩，尚無西門大官人的狠辣。但他再嫩也不是小鮮肉，嬉笑怒罵的眼神機敏，時刻擔心被算計了。難怪李翰祥回憶錄說他花名叫“小壞小兒”，看他與孫越交易得了便宜時的洋洋自喜，是天生的促狹鬼。當年的審美風格多少有些程式化，比如最后他身份驗明后的流涕雖然感人，但表現(xiàn)手法顯煽情刻意，然而這峰回路轉(zhuǎn)便值回票價，看他怎么蔫兒壞、怎么使詐、怎么忍辱負重就好，如《金瓶梅》挑繁華和啪啪啪看，不必理會道德說教。楊群演忍辱負重的臥底有說服力，因他本身便不是如美國隊長的偉光正，而是像鋼鐵俠的刻薄不羈，老李眼毒，識人善任，好本事。

四十六年前，柯俊雄好年輕帥氣，盡管老覺得他眼神一斜就能由我方英杰變節(jié)成無恥漢奸，好在青春的荷爾蒙能化解一切不利于劇情發(fā)展的不可信。張美瑤表現(xiàn)平平，靠美艷奪人。汪萍居然稚嫩到像初生之嬰孩，臺詞都口音青澀，比之十幾年后《武松》的潘金蓮七情上面不可同日而語。至于孫越對“共”字的闡釋論調(diào)，會心者一笑，是李式狗血。

影片完畢，觀眾席一片掌聲喝彩。時代奇妙，四十六后觀影，我們鼓掌喝彩，并非完全是原宥時代局限或獵奇當年本身，還有對已經(jīng)逝去的精彩的追緬與贊嘆。